至少在目前看来,能源问题一方面动摇了德国产业的根基,另一方面又难以倒逼德国实现产业的升级和转型。
不久前,英特尔公司宣布将在德国东部的马格德堡投资300亿欧元,建设芯片生产基地,创造3000个劳动岗位。据悉该投资项目获得了德国政府高达99亿欧元的巨额财政补贴,未来正式投产后还可获得后续补贴。德国为吸引美国在关键领域的投资可谓下了血本。业界人士认为,如果德国纳税人不掏腰包,那英特尔几乎不可能“落户”德国。
资本净流出创新高
有别于间接投资,直接投资是把货币资金投入到具体的投资项目,形成实物资产或收购现有企业的股权。因此,通常来说直接投资遵循长期的战略性考虑,反映的是企业对经济区位、行业领域和具体投资项目的前瞻性判断。
根据德意志联邦银行的数据,2022年德国流向国外的直接投资额约为1690亿欧元,继续延续增长势头。其中,约60%流向欧元区其他国家,约10%流向欧元区以外的欧盟其他国家,流向亚洲和美洲的资金各占约14%(约240亿欧元)。在流向亚洲的直接投资中,有一半进入中国;流向美洲的投资,有八成进入美国。
相比之下,2022年,从国外流向德国的直接投资几乎腰斩,仅440亿欧元。美国在德国的直接投资额近200亿欧元,遥遥领先于其他国家。欧洲其他国家对德国的直接投资大幅缩减,从上一年的790亿欧元骤降至130亿欧元。而来自亚洲地区的直接投资为80亿欧元,其中来自中国的投资额约为40亿欧元,超过日本的30亿欧元。
1250亿欧元的直接投资净流出,不仅创下德国本国的历史纪录,在全球46个主要经济体的横向比较中也居于首位,紧随其后的是英国和日本。
上述数据表明,多年来的经济优等生德国已不再被投资者看好。
能源问题影响制造业
资本从来都是“用脚投票”。一方面,诸如美国《通胀削减法案》这样的外部因素吸引了原本可能流入德国的资金;另一方面,也更值得外界关注的是,近年来德国本身经济区位的吸引力明显下降。
德国产业结构的重要特点是高占比的制造业和纵向一体化的工业价值链,这两个特点帮助德国成为全球经济的优等生和欧盟经济火车头。
2022年,制造业在德国经济总附加值中的占比为20.3%,远高于法国(10%)、英国(9.3%)和欧盟平均水平(16.5%)。
德国纵向一体化的工业价值链以金属、基础化学品、塑料和其他中间产品的生产为起点,以面向全球客户的高附加值资本货物(如机械、电气设备及车辆)为终点。这种纵向一体化在全球竞争中具有优势,能够弥补生产地的一些成本劣势,如工资、税收、能源价格等。其基础是公司与各自的供应商以及专业研究机构之间的长期稳定合作。
统计数据显示,德国经济中超过85%的研发支出由制造业企业承担,这是工业创新实力的主要支柱。此外,通达全球的高效的物流业和面向客户的售前和售后服务也是这条工业价值链的重要补充。很少有国家像德国一样拥有如此成熟的工业垂直整合以及第二、第三产业的混合价值创造体系。而这一价值链的起始环节恰恰是能源密集型行业。
德国工业生产的用气量占到德国天然气消费总量的60%,而能源密集型行业和食品工业的用气量又占到工业用气量的85%。
未来几年,德国将不得不依赖液化天然气作为俄罗斯天然气的替代品。根据世界银行的计算,即使在需求平稳的2017年至2021年,液化天然气的价格也比欧洲管道天然气平均高出约30%,可以想见,现在对液化天然气需求的增加又会进一步推高其价格,因为全球液化天然气出产地的产能在2021年就已经达到饱和状态的八成,且大部分产量受到既有长期采购合同约束。对不同情况的测算都表明,德国能源价格高企的状态至少会一直持续到2040年。
德国联邦经济部在2022年9月的经济预测中指出,天然气短缺可能导致德国2023年整体经济产出下降7.9%,2024年下降4.2%。德意志银行研究部更是在2022年10月的研究报告中明确指出,德国面临去工业化的风险。
根据德国能源部门的数据,与过去4年的平均耗气量相比,德国工业用户在2022年10月和11月的月耗气量减少了近30%。耗气量降低,部分原因是采用了替代能源、提高了能源效率,但更重要的原因是缩减了产能。2022年,在制造业整体产出仅下降0.5%的情况下,德国能源密集型行业的代表——化工产业的产出大幅下降12%。
虽然德国早已启动经济的绿色和数字化双转型,但与预期不同,德国的清洁能源发展遭遇瓶颈,也没有诞生足以取代传统产业的新兴产业或生产模式。德国仍然依赖进口天然气,既没有实现工业4.0,也没有形成自己的硅谷,经济支柱和创新主力仍然是机械、汽车、金属、电气和化学工业。比如能源密集型产业雇用了德国16%以上的工业劳动力,创造了超过20%的工业附加值,始终是研发创新的主力。
至少在目前看来,能源问题一方面动摇了德国产业的根基,另一方面又难以倒逼德国实现产业的升级和转型。
区位劣势显现
除上述独具特点的产业结构,德国经济还高度外向,深度嵌入全球价值链,其纵向一体化的工业价值链常常两头在外,依赖进口原料和出口市场。
近年,德国外贸占比始终高于70%。在过去几十年中,德国是经济全球化的主要受益者之一。然而,所谓“去风险”概念,正在动摇德国经济增长的这个最重要的框架条件。
与此同时,自俄乌冲突升级以来,供应短缺、物流阻滞、地缘政治风险加大等因素,导致德国经济政策的不确定性指数增高。
除此之外,严重的劳动力短缺、沉重的税收负担、陈旧的基础设施等,这些区位劣势一步步消磨掉德国对投资者的吸引力。在曼海姆莱布尼兹欧洲经济研究中心2022年工业化国家区位条件排名中,德国在21个国家中仅列第18位。
中小企业加速外迁
德国超过99%的企业属于中小企业,它们是德国经济的主力军,提供约70%的就业岗位。因此,中小企业的生存状况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德国经济的真实面貌。
德国工业联合会今年5月公布了一项针对中小企业经营状况的调查。调查显示,受访企业在经营中遭遇的最大困难是:劳动力成本高企和技术工人短缺(76%),能源和原材料价格上涨(62%),以及官僚主义,包括繁琐漫长的各种审批程序(37%)。
调查还显示,15%的受访企业目前已经减少或中止了在德国的生产,这比2022年上半年的调查数据增加了8个百分点;16%的企业已经在积极地将部分生产和工作岗位迁移到国外;另有约30%的企业正在考虑外迁。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德国近期打着所谓“去风险”的旗号明显收紧原本主要惠及中小企业的海外投资政府担保,但仍有8%的受访企业计划到中国投资。
德国海外商会对5100家已经在国外开展业务的不同规模的德国企业进行调查,并据此编制出《2023年世界商业展望》,根据该展望,这些企业普遍计划在未来1年内加大在各自投资所在地的投资力度。
几乎所有研究机构都预计,未来几年德国制造业在总附加值中的占比将有所下降。今后,通过产能外迁,德国的工业企业可能会继续繁荣,而德国这个经济区位优势则很可能风光不再。
另外要指出,德国的大型工业企业仍然具有强大的国际和跨国经营能力,它们有能力根据成本和客户结构在全球选择适宜的生产经营地点。而中小企业,尤其是能源密集型行业的中小企业,将面临更大的挑战,前路艰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