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作为投资目的地正在丧失吸引力吗?

在德国作为投资目的地是否还具有吸引力的问题上，目前存在两种相反的判断。

第一种判断认为，因为能源价格高企和专业人才短缺，德国作为制造业基地和投资目的地正在走下坡路。有足够多的论据可以支撑这一判断。经济研究所IW对在德直接投资情况进行了研究后发现，越来越多的资金从德国往外流失，这一趋势甚至可以追溯到疫情前。该研究对直接投资进行分析的重要原因在于，直接投资具有战略性和长期性属性，投资者不会在仅看到短期上的成功机会而做出投资决定。也就是说，投资者决定在某一国投资，其实投的就是投资目的国的未来前景，投的是信心。

研究对2013年到2022年期间流出德国的投资和流向德国的投资，以及两者之间的差异进行了对比，即对比了德企在外投资与外商在德直接投资在金额上的差异。2014年到2018年间，涌入德国的投资在增加，流出和流入差从870亿美元缩减为250亿美元。然而，从2019年开始，这一趋势开始逆转，越来越多的资金流出德国，流出和流入差在2022年达到了顶峰，净外流投资额为1320亿美元。在2022年46个OECD国家中，德国的净外流金额最高。而2021年时，德国的净外流金额排第三位，2019年时仅次于日本，居第二位。那么，资金到底流向了哪里？2022年，近70%的资金从德国外流至其他欧洲国家，14%则流向了亚洲，14%流向美洲大陆。在欧洲，2022年，最多的投资项目发生在法国，其次为英国，产生最多新就业岗位的为波兰，其次为法国。在德国国内，2022年，大部分投资来自美国，其次为卢森堡、中国和英国，而来自其他欧洲国家的投资则从去年的790亿欧元降至130亿欧元。带来最多就业岗位的也是美国企业，其次为中国投资者。研究得出结论，在德投资急剧流失已发出警报，德国在丧失作为投资目的地的吸引力。

研究指出，转折发生在2018年和2019年之间的一个原因在于，2018年时欧盟收紧了对乘用车和轻型商用车碳排放规定，专注在燃油机上的德国支柱产业汽车业因此损失了竞争力。研究以工业国德国因此患上了心脏病来描述这样的处境。另外，俄乌战争带来的能源价格上涨和对能源安全的不确定性，也左右了投资趋势。

影响到投资信心的还有人口老化带来的专业人才短缺。德国工业联合会（BDI）对德国中小企业中进行的一份问卷调查显示，76%的受访企业表示，劳动力成本和专业人才短缺是目前企业面临的最大挑战，越来越严重的贸易壁垒和国外的补贴也使得在贸易伙伴国的投资更具吸引力。

据德国机械设备制造协会，2023年上半年，德国机械设备制造行业的订单同比减少15%。该协会首席经济学家称，用于缓解通胀的货币政策、地缘局势带来的不确定性和转型带来的对商业模式的调整，使得机械设备制造行业产生了在投资上的退缩。

今年6月下旬，该协会对667家协会成员企业进行了问卷调查。调查结果显示，77%的受访企业认为，德国的吸引力在过去的年间已经消退，只有20%的企业对德国目前的总体条件评价为“好”或“很好”，74%的企业认为美国的条件“好”或“很好”。该协会主席将原因总结为，美国的《降低通胀法》激励企业使用美国产品或选择在美生产。而形成反差的是，德国国内缺少乐观情绪，德国往往选择出台新的监管政策，缺乏对市场的创新力量和中小企业的信心。根据调查结果，欧洲仍然是机械制造行业最重要的市场，在未来五年计划中，34%的企业将在欧洲扩建生产产能，但是，20%的企业考虑在美国建设产能，17%选择印度。

与对德国投资前景保持悲观相反，以德国经济部长哈贝克为代表的持德国具竞争力论者，在芯片制造巨头英特尔、台积电接连宣布在德投资建厂中找回了信心。哈别克手握有一份价值约800亿欧元的在德投资名单。 据《南德意志报》，名单上确实有总额超过560亿欧元的31份投资计划，名单上的投资以5000万欧元起步，投资企业五花八门，从香肠生产商到鞋类制造商，再到大名鼎鼎的西门子，再加上8月初公布的台积电在德投资计划，投资总额近700亿欧元，还有一些投资计划尚处于保密阶段。

名单上的投资企业大多来自德国，而且，32起投资计划中，只有5起没有得到公共资金支持。可以说，这份巨额投资名单也是一份巨额政府补贴名单：蒂森克虏伯获20亿欧元，英飞凌7.5亿欧元，采埃孚与Wolfspeed 3亿欧元，英特尔99亿欧元，台积电50亿欧元。名单上的半导体企业获得的补贴尤其耀眼，在英特尔330亿欧元的投资计划中，德国政府补贴其中的30%，在台积电100亿欧元的投资计划上，政府补贴其中的50%。总之，以大钱换投资。

我在《如何解读台积电在德投资建厂》一文中谈到，钱也是吸引力的一种。不过，除了被政府补贴吸引而来的那些企业，投资名单上还有未获得补贴许诺却选择在德投资的企业。据《南德意志报》，德国制药企业勃林格殷格翰投资3.5亿欧元，日本武田制药投资7300万欧元，而西门子的投资额高达10亿欧元。

西门子的在德投资尤其获得关注。今年7月，西门子宣布在德国投资10亿欧元，其中的一半用于在德国爱尔兰根新建增强研发和制造能力的技术园区，并计划将其打造成为全球研发中心和工业元宇宙技术发展中心。针对目前德国关于去工业化的争论，西门子董事会主席博乐仁称西门子在德投资并非逆流而行。不过，他也承认，西门子并不属于能源密集型企业，其他因素如人才、商业生态体系或基础设施更重要。另外，西门子在德的10亿欧元投资是其约20亿欧元全球投资战略的一部分，此前，西门子已宣布在美国、中国和东南亚等地区进行投资。

即使存在专业人才短缺问题，仍然有人认为，德国在高素质人才和研发上具备优势。今年3月，苹果宣布计划在慕尼黑追加投资10亿欧元，用于建设新的芯片设计研发团队，这是继2021年宣布的在德10亿欧元投资之后的新投资计划。苹果CEO库克曾称赞德国的企业精神很了不起。

和肉眼可见的能源价格居高不下和专业才人岗位空缺相比，库克口中的企业精神有点虚无，而身为经济部长的哈贝克做出乐观判断，也不足为奇，身在其位，须谋其政。不过，不管持哪种观点，对德国投资前景悲观的，必定会承认，德国并非一无是处，看好德国未来的，也必定会认识到，眼下的形势很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