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观察：莱茵河畔的锈带

德国的去工业化：如果欧洲的经济引擎停滞不前，欧洲大陆本已两极分化的政治格局将不寒而栗。

德国最大的公司正在抛弃祖国。

德国的化学巨头巴斯夫已经成为德国企业的支柱已有150多年，通过持续的创新帮助德国实现了“德国制造”的全球声誉，为该国的工业崛起提供了支持。然而，该公司最新的大手笔投资，价值100亿美元，用于建设一座被称为可持续生产黄金标准的先进复合体，却并未在德国兴建，而是在距离德国9000公里的中国。

尽管在亚洲追逐未来，巴斯夫却在德国规模缩减。今年2月，该公司宣布关闭其位于故乡吕德维希港的一座化肥厂和其他设施，导致约2600个工作岗位削减。

“我们对我们的本土市场越来越担心，”巴斯夫首席执行官马丁·布鲁德梅勒在4月份对股东们表示，他指出该公司去年在德国亏损1.3亿欧元。“利润率已经远远低于应有水平。”

这种消沉现在蔓延到整个德国经济中，第一季度德国陷入衰退，大量调查显示公司和消费者对未来持怀疑态度。

这种担忧是有根据的。近20年前，德国通过一系列雄心勃勃的劳动力市场改革摆脱了“欧洲病夫”的声誉，解放了其工业潜力，并由此开启了一个持续繁荣的时期，特别是得益于中国对其机械和汽车的强劲需求。虽然德国通过出口远远超过进口让许多合作伙伴感到沮丧，但其经济蓬勃发展。

然而，这段繁荣时期也付出了代价：经济实力让德国领导人陷入了错误的安全感。他们没有继续进行改革的努力，现在这个错误正在回来对他们产生影响。

德国前经济强国正面临一场风暴，这表明其目前的衰退不仅仅是“技术性的”，如决策者们所祈祷的，而是经济命运的根本逆转的前兆，这可能给欧洲带来更多动荡，进一步激化了欧洲大陆已经两极分化的政治局势。

面对高昂的能源成本、劳动力短缺和繁文缛节的毒药，许多德国大公司——从大众汽车和西门子这样的巨头到许多较小的公司——正在经历一次惊醒，急于寻找北美和亚洲的更好发展机会。

除非出现意外的转机，很难避免德国将走向更加深刻的经济衰退。

来自一线的报道越来越糟糕。6月份，德国失业人数同比增加了约20万人，而这个月通常是企业增加就业的时候。尽管整体失业率仍然低于5.7%，职位空缺高达近80万个，但德国官员正为更多不利消息做准备。

德国工程公司的新订单，长期以来一直是德国公司健康状况的晴雨表，单是5月份就下降了10%，连续第八个月下降。从建筑业到化工业，德国经济的各个领域都出现了类似的疲软情况。

对德国作为投资地的外国兴趣也在减弱。德国的新外国投资数量连续第五年下降，达到2013年以来的最低点。

“人们有时会听说‘潜在去工业化’的说法，现在这不再只是潜在的了，”BVMW协会首席经济学家汉斯-尤尔根·福尔茨表示，该协会游说德国的中小型企业，这些企业构成了德国经济的支柱。

当德国打喷嚏时...

要了解去工业化的长期影响，无需远观美国的铁锈带或英国的中部地区，这些曾经繁荣的工业走廊因政策失误和全球竞争压力而从未完全恢复。

但德国的情况将在整个欧洲范围内展开。德国对工业的依赖使其特别脆弱。除了软件制造商SAP外，德国的技术行业基本不存在。在金融界，德国的主要参与者以糟糕的投资（德意志银行）和丑闻（Wirecard）而闻名。制造业占德国经济的约27%，而美国的比例为18%。

相关问题是德国最重要的工业部门——从化工到汽车再到机械——都根植于19世纪的技术。虽然几十年来德国通过优化这些产品取得了成功，但其中许多产品正在变得过时（内燃机）或在德国生产成本过高。

以金属为例。今年3月，拥有德国最大铝制品厂Uedesheimer Rheinwerk的公司宣布，由于能源成本过高，将在今年年底关闭该工厂。

如果德国在经济多样化方面具备强大的历史记录，这些报告就不会那么令人担忧。不幸的是，德国在这方面的记录乏善可陈。

例如，德国在现代太阳能电池技术方面是先驱者，成为21世纪初全球最大的太阳能电池生产国。然而，在中国复制德国设计并以廉价替代品涌入市场之后，德国的太阳能电池制造商崩溃了。

在生物技术领域，总部位于美因茨的BioNtech公司在COVID-19大流行中处于发展的前沿，其mRNA疫苗对帮助全球克服疫情起到了关键作用。但在取得这一成功后，该公司于今年1月宣布计划在英国进行“巨额”投资，进行尖端癌症研究。

……欧洲受到感染

创新带来经济增长，随着德国传统工业的衰退，问题是什么新的大事物将取而代之。迄今为止，还没有明显的迹象。

在全球创新指数中，德国仅排名第八，而在欧洲甚至未进入前三名。

在许多观察人士眼中，人工智能是未来几十年经济增长的驱动力，而德国已经是一个落后者。2022年，关于人工智能的100篇最多引用的科学论文中，只有4篇来自德国，相比之下，美国有68篇，中国有27篇。

“德国在任何最重要的面向未来的行业中都没有什么可提供的，”德国经济研究所DIW的负责人马塞尔·弗拉采尔说。“现有的就是旧产业。”

技术的力量可以改变一个经济，或者使其落后。通过比较过去15年间德国和美国的发展轨迹，这一点变得很明显。在此期间，由于硅谷的繁荣，美国经济增长了76%，达到25.5万亿美元。同期德国经济增长了19%，达到4.1万亿美元。以美元计算，美国经济增加了将近三倍的德国。

德国工业核心的衰退将对欧洲其他国家产生重大影响。德国不仅是欧洲最大的参与者，而且像一个轮子的轴承一样，将该地区各种不同的经济联系在一起，成为许多国家最大的贸易伙伴和投资者。

在过去三十年中，德国工业已经将中欧变成了其工厂。保时捷在斯洛伐克生产畅销的Cayenne SUV，奥迪自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在匈牙利生产发动机，高端家电制造商Miele在波兰生产洗衣机。

数以千计的中小型德国企业（被称为德国的中小企业中坚力量）在该地区活跃，主要为欧洲市场生产。虽然它们不会一夜之间消失，但德国的持续衰退必然会将该地区的其他国家拖入泥潭。

“欧洲有可能成为这种转变的输家，”汽车零部件制造商Schaeffler的首席执行官克劳斯·罗森菲尔德最近承认，并补充说，他的公司可能会在美国建造下一家工厂。

不足之处

尽管欧盟官员将该地区即将到来的去工业化归咎于他们认为不公平的美国和中国的政策，导致欧洲公司处于不利地位，但德国的问题要深得多，而且很大程度上是自己制造的。而且这些问题并没有容易的解决办法。

简而言之，使德国成为欧洲工业强国的公式——高技能劳动力和通过廉价能源推动的创新公司——已经瓦解。

随着几年后一代婴儿潮退休，德国正加速走向人口悬崖，这将使其公司无法获得所需的工程师、科学家和其他高技能工人以在全球市场中保持竞争力。在未来15年内，约30%的德国工人将退休。

这可能是最令人担忧的问题，因为技能短缺一直是德国工业的一大问题。按照一项研究的估计，德国将缺乏约300万名高技能工人，这相当于目前总劳动力的近10%。

尽管德国政府制定了一些措施来吸引年轻人进入技术领域，但由于技术教育的声望低下，以及对高技能工作的偏见和厌倦感，很难填补这一缺口。

与此同时，尽管德国在可再生能源方面取得了一些进展，但其高能源成本和碳排放费用限制了德国工业的竞争力。由于国内能源成本的上升，德国制造商在全球市场上的优势正在减弱。

最后，德国的创新能力和创业精神相对较弱，尤其是在数字技术和人工智能领域。德国公司在数字化和数据驱动的商业模式方面的进展相对较慢，这使得它们容易受到新兴竞争对手的冲击。

对于德国来说，摆脱目前的困境并重新实现经济增长需要一系列的改革举措，包括促进创新、提高教育水平、降低能源成本、改善劳动力市场灵活性等。

然而，这些改革本身可能面临许多挑战，包括政治阻力、复杂的利益关系和长期习惯的改变。在当前的政治环境下，推动这些改革可能会非常困难。

然而，如果德国不采取行动来应对当前的经济挑战，它将面临更大的衰退风险，这将对德国本土和整个欧洲经济产生深远影响。因此，重振德国经济的努力至关重要，不仅对德国自身，也对整个欧洲而言都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