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5月8日，德国的战败日还是解放日？

1945年5月8日德国无条件投降，标志着欧洲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结束。对许多国家民众来说，这一天是纪念胜利的日子。但德国人对这个日子心情纠结复杂。

1945年5月8日，时任美国总统哈利.杜鲁门发表广播声明:"现在整个欧洲上空飘扬着自由的旗帜"。杜鲁门还说，世界从此从独裁者希特勒的手中解放出来了。

虽然战后的联邦德国开始走上了自由民主之路，但是在此后数十年的历史讨论中，有一个问题难解: 德国在1945年5月8日是否真正得到了解放？或者对于德国人来说，这一天更意味着德国的战败和德意志精神与目标的寿终正寝。

东西有别

第二次世界大战让德国遭到彻底摧毁。二战夺去了超过900万德国人的生命，其中300多万是平民。1200万人被迫离开家园。600万生活在欧洲的犹太人惨遭杀害，成为德国无法洗刷的耻辱。德国失掉了东部部分国土，被分成东西两部分。

即便如此，在战后初期，绝大多数德国人不会想到把5月8日当作解放的日子来庆祝。1949年5月8日，不久后出任西德联邦总统的自民党人霍伊斯（Theodor Heuss）这样形容自己的感受："从根本上说，1945年5月8日对我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最具悲剧性、最充满疑问的一个历史悖论。因为我们在这一天被解脱，同时也被毁灭。"

与此同时，东德政权则把苏联的反法西斯"神话"照搬了过来。在统一社会党民（SED）领导人乌尔布里希特（Walter Ulbricht）任内，5月8日逐步成为民主德国的"解放日"。在冷战时期的官方叙事中，苏联是解放者，而东德则是崇尚和平、民主的"反法西斯"阵营的一份子。就德国社会对纳粹罪行负有怎样的责任，东德官方没有作系统性的反思，仿佛这于己无关。

1975年，西德联邦总统谢尔（Walter Scheel）在5月8日纪念终战30周年的演讲中说："我们被从一个可怕的枷锁中，从战争、谋杀、奴役和野蛮中被解放"。不过他提醒人们："但我们不能忘记，这一解放来自外部，而我们德国人却无力自己摆脱枷锁。"

说出"解放"不容易

又过了十年，1985年，时任联邦总统魏茨泽克（Richard von Weizsäcker）在同样的场合发表了意义深远的讲话。他在联邦议会的演讲中确信无疑地说，对德国人来说，"1945年5月8日是解放的日子"，这位德国总统说，"它将我们所有的人从蔑视人性的国家社会主义暴力制度中解放了出来。"同一年，德国总理科尔也先后两次在公开发言中将这个日子称为"解放之日"。

魏茨泽克的讲话普遍被认为在这一历史话题的讨论中具有指标意义。魏茨泽克还认为，虽然1945年5月8日已渐渐被作为解放之日来看待，但它对德国人来说仍非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因为不能忘记，战败和毁灭的悲剧是德国人自己造成的。"我们不可能把1945年5月8日同1933年1月30日分割开来。"（1933年1月30日希特勒被任命为帝国总理）

在这番讲话的十年后，哲学家赫尔曼.吕贝（Hermann Lübbe）也说，在这一天，德国人最好是少张扬为妙。他说，虽然现在德国和当初的战胜国中的若干国家逐步结成了伙伴关系或是成了欧共体中的伙伴，并且这让德国人在这一天也感受到庆祝的冲动，但是人们在英国是庆祝二战的胜利，即战胜德国，荷兰则是纪念从德国暴政中得以解放。

历史没有"零点"

柏林自由大学的历史学家魏培曼（Wolfgang Wippermann）说，所有的国家都一致认同这一天的巨大意义。 "在1945年5月8日开始了一个新的时代，同时也结束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法西斯时代。"但魏培曼强调，对德国人来说，它并不意味"零点"。许多第三帝国的精英人物的仕途在战后并未受到影响。比如说1945年后德国外交部的一些工作人员在1945年之前是国家社会主义党即纳粹党员。这位历史学家还说：" 认为1945年5月8日这一天历史的结束，而我们也相对地获得了新生，这不过是个幻想。"

1989年11月柏林墙倒塌后，东西两个德国才就终战日的意义达成了共识。东德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民选总理洛塔·德梅齐埃（Lothar de Maizière）在1990年5月8日的一次纪念活动上说，这个日子"给德国的战后历史投下了长长的阴影"，也反映了德国人"没有了悲痛的能力"。他说，人们应该做的是"诚实、不掩饰地面对这段历史，接受它带来的教训和警示"。

这番话，让人想起魏茨泽克1985年说的另一句话："在5月8日这一天，让我们睁大眼睛，坦然直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