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在乌克兰问题上与自己争论不休

关于给乌克兰哪些武器的争吵，其实是德国内部的分歧。

2月份，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三天后，总理奥拉夫-肖尔茨在德国联邦议院（Bundestag）站起来，发表了一个引人注目的演讲。朔尔茨是一个在军事问题上没有发表过意见的社会民主党人，他告诉他的人民，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人们一直认为德国不再需要一支真正的军队，他将在今年为国防预算增加1000亿欧元。他说，德国需要 "能够飞行的飞机、能够出海的船只以及为其任务提供最佳装备的士兵"。他宣称，几十年来对俄罗斯能源日益增长的依赖将停止，德国将开始准备替代品。在拒绝向乌克兰运送武器数周后，他宣布德国现在将运送反坦克武器和毒刺导弹。

肖尔茨称这是一个历史转折点，尽管不是所有人都准备好了。联邦议院国防委员会主席玛丽-阿格尼丝-施特拉克-齐默尔曼（Marie-Agnes Strack-Zimmermann）（自由民主党人，政府联盟的一部分）仔细观察肖尔茨所在政党的政治家们的表情，她发现，许多人被吓呆了。她认为 "转折点" 将立即开始。相反，她警告，就好像肖尔茨 "说了这些大话，然后不得不坐下来休息"。

而这就是德国现在的状况，自演讲以来，德国人一直在争论帮助乌克兰的真正含义，哪些武器可以发送，哪些不能，哪些可能会引起俄罗斯的某种极端反应，哪些可能有助于赢得战争。即使越来越多的德国武器流向了乌克兰，关于这些武器的争论在德国仍然比其他地方多得多。很难想象一个大型美国脱口秀节目会花一个小时来讨论是否向乌克兰派遣坦克，但德国的一个脱口秀节目最近却这样做了。反对党的政客们在这个问题上和其他许多事情上对政府进行了大声批评，同时齐默尔曼和执政联盟中的其他政治家也批评了援助的速度和性质。来自绿党的联邦议院议员安东-霍夫雷特（Anton Hofreiter）说，重型武器的运送只是因为有这么多人 "推来推去"。上周在柏林举行的一系列会议上，人们向肖尔茨的幕僚长沃尔夫冈-施密特（Wolfgang Schmidt）不止一次抛出坦克问题。

德国没有把库存的坦克提供给乌克兰。同时德国政府阻止拥有德国制造的坦克的其他欧洲国家发送他们的坦克。虽然，德国已经发送了许多其他重型武器，包括一些看起来像坦克的武器和本周在基辅上空将导弹击落的其它防空系统，德国已经成为乌克兰的第三大武器供应商，仅次于美国和英国。同时，波兰和其他国家已经向乌克兰提供了他们库存的苏式坦克（乌克兰又捡到了不少俄罗斯军队留下的这种坦克）。可用于攻击俄罗斯军队的大型现代西方 "主战坦克"，可使乌克兰获得优势。但是没有一辆德国的坦克在路上。相当多的德国人谈论这个问题时认为这种拒绝是一种犹豫不决或毛手毛脚的形式，使人相当生气。

那么为什么不送坦克呢？肖尔茨的幕僚长施密特给出了一系列的解释。一些解释与物流有关。他指出，坦克需要很长的供应链和维修系统，而这些需要很长的时间来建立。有些则与标记有关。"他说："如果坦克被缴获并带有德国铁十字勋章，"这将是俄罗斯宣传的最佳时机，可以说，看，这是北约在攻击我们。"

但是，物流可以解决。在这一点上，视觉上的问题几乎不值得关注。普京知道德国政府站在哪一边，而且无论如何，德国派往乌克兰的坦克将被涂上乌克兰国旗，而不是德国徽章。事实上，最重要的是政治上的争论。正如施密特所说，"没有其他人在提供最先进的坦克，法国人没有，最重要的美国人也没有。而德国人，或者至少是肖尔茨和施密特，正在等待其他人，特别是让美国人最先提供礼物。

同样，为什么德国不可以建立一个由所有拥有德国坦克的国家--其中包括波兰、荷兰、芬兰、西班牙、希腊--组成的集团，联合交付这些坦克？此举也将有助于解决后勤问题，因为将有更多的坦克和教官参与其中。一群绿党和自由民主党的政治家本周发表了一份声明，正是为了呼吁 "我们的伙伴和盟友之间的协调行动。让我们一起向前迈进！" 但在总理决定采取行动之前，似乎没有社会民主党人加入他们。目前，肖尔茨还没有行动，因为这并不是一场关于坦克的争论，而是一场关于德国的争论。而这个争论还没有解决。

"作为一个对欧洲最严重的人权犯罪负有责任的国家--特别是在波兰和前苏联国家--我们有特殊的义务来恢复和确保和平" 并防止侵犯人权。这群绿党和自民党的政治家们认为，换句话说，德国的历史教训迫使德国防止在欧洲发生另一次种族灭绝，即使这意味着军事介入。他们和其他人对此感受强烈，并经常这样说。

但在过去的四分之三个世纪里，特别是在苏联结束和国家统一后的三十年里，许多德国人从历史中得出的教训恰恰相反。1945年的教训，直到现在还被广泛地理解为，德国应该不惜一切代价防止战争，拒绝参与战争，无论风险如何，尤其是在欧洲。1989年的教训往往被理解为完全相同的方式。如果美国人认为冷战的胜利是由于核武器，美国军队在欧洲几十年的存在以及美国前总统里根推动增加这种承诺，那么许多德国人，特别是肖尔茨的社会民主党，认为妥协和贸易，最明显的是建造通往俄罗斯天然气管道，结束了冲突。

企业的利益，特别是投资于管道的德国大公司，在这里也发挥了作用。与德国工业家或经济学家交谈，你常常可以听到真正的焦虑。战争何时才能结束？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除了零军事接触，德国历史的旧教训也意味着对与俄罗斯做生意开了绿灯，对俄罗斯侵略的证据越来越多视而不见，并认为高水平的经济互动迟早会使俄罗斯人也更加友好。"通过贸易实现变革" 的口号获得了支持，因为它听起来很好，也因为它非常有利可图。虽然斯特拉克-齐默尔曼和霍夫雷特是许多接受了这种模式崩溃的德国人之一，但不是所有人都接受了。中国每年从德国购买价值数十亿欧元的汽车和机械，现在与中国脱钩的声音也开始出现。 每一件运往乌克兰的新武器都证明，正常情况不会很快恢复。

恐惧也起了作用。也许是因为德国人对被烧毁的城市仍然记忆犹新，自战争开始以来，德国媒体一直在渲染俄罗斯核武库的危险。德国国际和安全事务研究所的国防分析员克劳迪娅-梅杰（Claudia Major）的团队汇编了一份长达100页的清单，列出了俄罗斯公职人员和国家宣传员在俄罗斯电视台或对媒体发言时对德国的核威胁。这些吓唬人的策略是有效的。在德国，特别是在极右翼和极左翼，要求达成某种交易来解决战争问题的呼声和在美国类似的亲俄政治圈子里一样高。

当然，这一信息非常符合俄罗斯人的意愿，他们想使对乌克兰东部的占领永久化，将使他们能够重新集结，重新武装，在欧洲制造大规模的难民危机，然后在几年后进攻乌克兰的其它地区。暂时停火将使俄罗斯总统普京现在宣称胜利，以后继续战争。德国不会更安全，而是更危险，因为一个具有侵略性、胆大妄为的俄罗斯的边界会向西移动得更远。尽管德国政治中心的一些人从逻辑上理解这一点，但许多人仍然感到害怕，这就是为什么每一类武器都成为新的辩论焦点，或许也是总理不想成为第一个使用其中任何一种武器的部分原因。飞机的转让是否会引发在乌克兰使用战术核武器，甚至可能是对德国城市的轰炸？长程大炮？坦克？

但辩论本身的激烈程度反映了已经发生的深刻变化。在所有西方民主国家中，德国对俄罗斯贸易和俄罗斯天然气下了最大的赌注，也是对普京理性的最大赌注。德国现在也在为这场战争付出最大的经济代价。不过，对乌克兰军事防御的支持仍然非常强烈。在9月份的民意调查中，70%的受访德国人仍然表示，他们希望帮助乌克兰获胜，即使这意味着更高的能源价格。

肖尔茨本人最近谈到了俄罗斯对自由民主的 "十字军东征"，承认普京致力于摧毁德国以前存在和繁荣的那个世界。施密特喜欢说，在德国关于坦克和其他武器的争论的激烈程度反映了一个事实，即德国人不习惯于领导，他们仍然 "处于我们的青少年时期"，不再是追随者，但是还没有完全准备好领导别人。

事实上，一些德国人已经准备好领导，一些德国人已经重新学习了历史的教训，一些德国人开始说服他们的同胞，世界已经改变，他们也必须随之改变。他们还没有完全赢得这场争论。当他们最终做到这一点时，欧洲将准备好保卫自己，俄罗斯将不再能够指望绥靖主义的倡导者，而“历史转折点”将最终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