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家庭今年冬天的天然气账单会有多吓人？

坐标德国的我自从收到今年的第二份天然气涨价通知后，开始琢磨德国经济部长哈贝克关于缩短冲澡时间的呼吁，我不再觉得这个建议很夸张。几个月前，我曾经赞同过有人回击的“我想洗多久就洗多久”，也认可过有人吐槽的“冲澡时怎么可能会想起哈贝克”，而今，当账单纷至沓来，我一冲澡就会想起哈贝克，且想到，冬天这个能源消费高峰期尚未抵达。

上周，我家天然气供应商寄来一封信，信中称在来自俄罗斯的天然气进口锐减/能源供应必须继续下去的情况下，他们不得不从11月开始将天然气价格提至18.25欧分/千瓦时。就在今年8月，天然气价格由年初的7.26涨至14.54时，我家的天然气账单已经由原来的每月178欧元涨到336欧元了。这次涨价则意味着，我家仅在暖气和热水上的账单均摊到每个月将会超过400欧元，一年下来则超过5000欧元，而一年之前，我家的天然气年开支尚为1593欧元。

更刺激的是，价格飙升的实际效应还没有真正抵达家庭消费者，而且，没人知道涨价的尽头在何方。而在可见的未来，从今年10月到2024年3月，家庭消费者还将额外承担2.419欧分/千瓦时的天然气税费，即使到时候从19%降至7%的增值税会作为制衡手段。这种局势，对于一个居住面积适宜、消费有节制的普通三口之家，是个不小的冲击，忽然之间有种乱世感。

去年12月，我家原来的能源供应商因为无法按照合同价供气而宣告破产了，能源供应自动被目前的基础能源供应方接管。那时候，能源价格已在上涨，而后，战争、经济制裁、能源短缺滚滚而来。也就是说，我家很早就已经从由合同价的暂时保护当中被突然甩了出去，失去了离心力，倒栽葱栽进了经济战争的泥沼当中。

当然，我家不会是唯一的倒霉鬼，也不会在今年冬天沦为唯一的冻死骨。媒体中已经出现了这样的报道，一家居住面积150平的三口之家的天然气月账单将从今年10月起超过1000欧元。天然气价格到底会影响多少德国家庭？据联邦统计局，2019年，德国家庭能源消费的41.2%来自天然气，主要用于供热，平均每人年消费量为8800千瓦时。而95%的天然气靠进口，最大的进口来源国是俄罗斯。据BDEW， 2021年，一个年天然气消费量2万千瓦时的独栋独户家庭平均每月天然气开支为118欧元，到2022年1月涨至203欧元，而年消费量为1.3万千瓦时的公寓家庭（公寓楼六套中的一套）平均每月支出为71欧元，2022年1月涨至132欧元。

家用天然气价格正在飙升，却远远没有体现出采购成本的涨幅。市场调查机构Innofact在今年6月所作的一份问卷调查显示，天然气价格在消费者身上出现延时，33%的消费者已经收到天然气年度账单，其中的55%须平均补交227欧元，36%的家庭的均摊月开支由原来的平均100欧元涨至平均152欧元，83%表示已经体验到了钱包的压力，47%因为天然气不得不从其他地方节省开支，11%表示无法估计多出的天然气费用。

今年2月底开始，我非常关注关于如何应对失控的能源价格的话题，关注政界大佬们怎么说，关注聪明的经济学家们怎么说，关注管钱且死守“债务刹车”的财长林德纳怎么说，关注能影响林德纳的经济学家怎么说，关注各利益团体怎么说。

这个月初，联邦政府出台的第三部价值650亿欧元的减负计划中提到了“电价刹车”，具体如何实施，并不明朗；而在冬天来临之际，会不会出台天然气价格上限政策，也不明朗。各政党和政界人士已经吵成了一锅粥，各种造词纷纷出现：可支付的基本限额、能源基本保障、公民基本价格等等，其实就是一个意思：给能源价格设定上限，尤其是左翼党，力挺价格上限，主张对发能源危机财的企业进行征税。前几日，被媒体问到德国出台天然气价格上限的可能性时，林德纳表示得从欧盟层面进行讨论，他暗示了该举措存在巨大挑战。他同时表示，赞同一切压低价格的措施，最晚至2023年，德国采购到更多的液化天然气和天然气储量可以用来供应市场时，价格会降低。他真乐观。

在俄乌战争爆发的不久前，经济学家杜利恩（Sebastian Dullien）和韦伯（Isabella Weber）就已经撰文提议给天然气价格设定上限，那时候，天然气价格在涨，但远远没有达到今天的量级。而今，杜利恩仍然坚持自己的主张，认为该方法是帮助使用天然气家庭的唯一举措，和取暖油、电力等相比，天然气价格涨幅最猛，而一次性的取暖补贴杯水车薪。我赞同他的主张。在联邦政府先前出台的减负计划中曾包括针对领取住房补贴人群的供热补贴和针对纳所得税就业者的一次性能源补贴，后者仅为300欧元，好比浇在滚烫石头上的一滴水。

但很多声音都反对设定价格上限。除了因为数据的缺乏存在操作难度，质疑者还认为该举措也会给富裕家庭减负，而价格上涨趋势是长期的，应当用有限的资源用到刀刃上，即为最贫困的家庭减负。德国很多经济学家更反对价格干预。ifo经济研究所所长福尔斯特（Clemens Fuest）认为设定基础价格是没有意义。他预测，从长期来看，能源价格会下降，因为欧洲会从其他来源获得替代俄罗斯能源的能源，但高价会持续好些年。为财长林德纳献策的经济学家费尔德（Lars Feld）坚决反对干预价格，称设定上限只会带来负面后果，主张只为低收入家庭减负。他指出，应当利用能源价格上涨的时机，刺激人们从对天然气等化石能源的依赖中解脱出来。尴尬的是，我家的情况不至于穷到可以申请政府救济，或在危机中会最先被政府打捞出来，但财务状况又不允许扛太久，属于夹缝中求生存。天然气高价之下，一夜回到解放前。

为天然气价格设定上限还意味着一笔巨大的开支，被反对者称作为无底洞。这个月初，德国经济研究所DIW和HU Berlin大学就政府如何为天然气危机中的家庭减负问题发布了研究报告。研究称，假如俄罗斯天然气真的继续断供，很多家庭会陷入生存危机当中，面临着天然气年开支平均多出1500欧元的局面。为了避免天然气短缺，私人家庭必须至少节省年消费量的20%。研究对几种减负方案进行了推算。第一种方案是针对所有家庭的一次性补贴，意味着超过200亿欧元的政府开支，第二种只集中在最贫困的家庭发力，为40亿欧元，而第三种方案为补偿范围更广的天然气价格保障，花费175亿欧元，即只对家庭天然气年消费量的80%进行价格保障，且人均消费量不得超过8000千瓦时，超出的部分则由家庭按市场价格支付，该方案既能对使用天然气家庭进行适当地减负，又能实际意义上促使家庭节省用气。研究称，根据目前的数据无法预估，三种方案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到消费者的节省行为，无论采取何种救急措施，都必须于此同时推进建筑节能改造、向可再生能源转型。我也赞同第三种方案。

赞同归赞同，赞同又没法用来支付天然气账单，以及同样在涨的电费、食品、日用品、汽油等等。开源已经不可能了，来自政府的救援也还没有着落，我只能靠节流了：这个冬天，能不开暖气就不开了，能不洗澡就不洗了。不管即将来临的冬天有多冷，反正心里会有点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