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成本困局中的德国工业

刚进入九月，德国发生了两件看似不相干且微不足道的事情：在经历了不算长却相当干燥的夏天之后，几场雨将德国迅速拽进了秋季；德国人在疫情期间抢购过的卫生纸老品牌Hakle因原材料和能源高成本，申请了自我管理破产程序。前者意味着天然气消费高峰——冬天，真的不远了。而后者，在能源成本高企之下，一家将近百年历史的企业撑不下去了，它只是少数个案中的一例，还是德国制造业陷入危机的开始？

据经济研究所IWH的破产趋势数据，德国今年8月合伙企业和有限责任公司破产数为718起，同比增加26%。IWH对9月和10月的破产数也分别做出了同比增加25%和1/3的预测。也就说，破产呈上升趋势。研究者称，因为能源价格的上升、供应链的中断、进口商品价格的上涨、欧洲银行的加息、最低工资即将出台带来的工资成本增加等因素，让德国在经历了长时间处于企业破产数低水平之后，目前面临着破产趋势的转变。面对高成本的长期局面，很多企业不得不考虑改变其商业模式。不过，研究者指出，即使破产呈增加趋势，但目前仍然不能断言德国企业面临着破产潮。

呈增加趋势的除了破产，还有减产和停产。BDEW数据表明，德国今年上半年天然气消费同比减少14.7%，而用于工业的天然气在7月同比下降21%，对此，德国工业协会发文表示，消耗减少并非源自能效提高，而是由于企业减产或停产。据联邦统计局，德国工业中的能源密集行业今年7月生产环比减少1.9%，而整个工业生产环比减少1%。自今年2月以来，德国的能源密集工业已经减产6.9%。这个月初，欧洲最大钢铁企业ArcelorMittal宣布因为上升的能源成本和下降的需求，对位于德国不来梅和汉堡的工厂做出部分停产决定。其德国CEO表示，电价和天然气价格几个月之内涨了十倍，我们在这个25%的能源靠进口的市场中不再具有竞争力。

德国工商总会（DIHK）今年7月发布的德国工业企业问卷调查中，透露出一种更广泛的消极氛围。62.8%的受访企业表示高电价和天然气价危及到了德国经济竞争力。15.6%表示因为目前的能源处境而已经、正在或计划减产或者至少暂时部分停产。而受冲击最大的能源密集型行业中的31.9%已经、正在或计划减产或部分停产。超过三分之一的企业还面临着采购超过年需求量30%的天然气的难题，这意味着约50太瓦时的高价天然气。

很多企业也在寻求天然气替代方案。德国工业协会（BDI）于今年8月到9月对德国工业中的中小企业进行了调查访问，超过90%的受访企业表示能源和原材料价格的上升对是个严重或关系到生存的挑战，28%在中期上打算更换燃料能源，以不再依赖天然气，37%表示目前只能依赖天然气，别无他选。40%因为价格原因而不得不搁置在气候和数字化转型上的投资。近10%的企业目前在德国的生产处于减产或中断状态。近25%正在打算或者已经将部分业务或生产迁移至国外。高成本和高度的不确定性正是企业外迁背后的原因。德国光学材料制造商Hellma Materials宣布选择瑞典作为其业务扩展的目标地，而不是德国本土。其CEO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外迁原因为德国过高的电价和不够稳定不可预测的能源政策。

那么，德国工业在多大程度上受能源影响？它的能源成本究竟又有多高？据联邦统计局，德国工业2020年的能源消耗占总体消耗的28%。按行业消耗量来看，工业中排在前两位的是化工和金属行业，同时玻璃、造纸等行业也居于前列。而天然气是工业用能源中最重要的来源，占31%。至于能源价格，据BDEW，工业电价7月份为40.05欧分/千瓦时，这还是税费自7月份起得到大幅度降低的情况下的价格。这段时间，荷兰天然气交易中心TTF上的天然气期货价格随着能源局势的变化跌宕起伏，9月15日为212欧元/兆瓦时，而不久前就在北溪1号断供后，天然气价格甚至有了冲击300欧元的架势。

德国高企的能源价格并没有发生在俄乌战争后的一夜之间。和其他欧盟国家比起来，制造业对德国举足轻重。据联邦统计局，德国2021年制造业增加值占总增加值的20.2%。作为制造业大国的德国虽然长于研发和专业人才，却短于能源和税费等方面的高成本。

企业对德国高电价的诟病由来已久。在既鲜有水电、又要淘汰核电的德国，其工业用电成本在欧洲遥遥领先。

这些年来，对德国“潜行中的去工业化”的危机感一直都在，而巩固德国作为工业国家的优势的呼声在工业界也很强烈。作为出口导向型经济体的德国一方面担忧去全球化和Slowbalisation，另一方面却对依赖充满恐惧，俄乌战争加剧了这种恐惧。因为和俄罗斯过去的能源关系，德国也在慎重考虑和中国的贸易关系。而在过去的能源政策上，一方面，德国指定俄罗斯天然气作为过渡能源，另一方面，能源转型的步伐迈了很多年，却难当重任。2022年2月24日，德国工业过去建立在俄罗斯能源上的模式一夜之间被推翻了，德国工业一头栽进了能源价格的困局中。

经济衰退的威胁似乎越来越近。这个月初，经济研究所ifo预测，德国今年GDP增长仅为1.6%，明年则下降0.3%，而通胀率今年平均达到8.1%，明年达9.3%，一季度甚至将攀至11%。Ifo警示，德国经济将在这个冬天进入衰退。

9月初，德国联邦政府出台了650亿欧元的第三部减负计划，三部计划下来总计950亿欧元。政府还推出了一系列企业援助政策，其中包括今年7月针对能源密集型工业企业的50亿欧元援助计划。然而，这些举措能在多大程度上缓解经济衰退的威胁和扭转企业的困局，目前还是不确定的；这个冬天，天然气的短期替代方案液化天然气的到位情况，长期替代方案可再生能源的推动情况，是不确定的；家庭和企业能在多大程度消费和节省能源，也是不确定的。糟糕中的最糟则是，这个冬天史无前例地冷，人们消耗的的天然气史无前例地高，而天然气储量由此快速耗尽，那么，联邦网络局面临着启动天然气紧急计划中的第三级别，进行天然气配给，优先供应家庭和医院等公共机构，那时候，整个工业生产停滞，企业倒闭，人们失业，社会不安。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巨大的不确定性面前，人们选择捂紧钱包，随着能源价格的持续上涨和不确定性的不断增加，人们的钱包会捂得更紧。据GfK，德国消费者信心指数9月预期为-36.5，8月为-30.9。冬季来临之前，德国还将经历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秋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