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国，医生承担代表国家主权的职能

神州学人　作者：张卫奇

前些天读到一篇国内的报道，题目大概是“内地高考状元为何普遍不愿学医”，主要说由于医患关系紧张，医生劳收不合理，国内的很多医学院都必须降低录取分数线，否则招不到学生等等。在此我不想妄论造成这种现状的众多原因，更没有解决这些众多问题的灵丹妙药，只是为国内医疗系统将因此缺乏源源不断的、优秀的医生候选人而感到痛心。

我在欧洲几十年，从医学系的学生到老师，对德国医学院了解颇深，也有很多感触，写出来与大家分享。

为提高未来医生质量而提高分数线

在德国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都会有以下的经历：几个人聊天，其中一个说：“我的孩子今年高中毕业，现在开始上医科大学。”其他人马上会赞扬：“那你孩子高中毕业的成绩一定绝顶！”

在德国，一般没有全国统一的录取分数线，每个高中生只要通过毕业考试（Hochschulreife）都一视同仁，有资格报考德国所有大学的各个学科（各个学校和学科可以择情录取）。例外的是医学和心理学，这两科有全国统一的、很高的录取分数线（所谓的Numerus clausus），而且医学系的录取也是国家“统一调配”。虽然如此，每年总有很多年轻人报考医学科，所以为了限制录取名额，医学系的录取分数线逐渐地“水涨船高”，近些年分数线已经到了“高不可攀”的水平，以至于“考取医学系”和“高考状元”似乎已经成为同义词。

近几十年来，德国医学界一直在讨论，提高分数线是不是提高未来医生质量唯一有效的手段？现在学界的共识是：高考分数不能完全回答“这个考生是否适合当医生”的问题。为了在毕业生中更有效地择优，越来越多的医学院开始设置自己的“入学软技能招考测验”，也就是说很多高考的“状元”也必须通过这个特殊测验才能被医学系录取。虽然各地的医学系“到处设卡”，报考大学医学系的优秀高中毕业生还是源源不断。

这些年来，我作为考官参加了医学院的“入学软技能招考测验”，每次考完后都为德国大学为了挑选将来优秀医生的候选人而“绞尽脑汁”以及“不惜血本”而感到惊叹不已。
 
医学院的“入学软技能招考测验”

我所在的德国明斯特大学医学院，“入学软技能招考测验”有3部分组成：

一．个人学医的志愿书：那些报考生必须详细解释：为什么要学医？怎么看待医生这个职业？是否加入过社会公益组织或团体？是否曾经参加过无偿的社会公益活动？是否有过在医疗系统见习或实习的经历？是否受过医疗护理的专业训练或者文凭？是否有勤工俭学的经历，等等，主要是了解这些报考生除了课间学习以外是否有为社会、为病人服务的愿望和经历，以及独立工作能力。

作为考官我必须“审批”这些志愿书，并以此为据来判断“这个考生是否适合当医生”？读着这些志愿书，我经常会被这些16-18岁的应届毕业生独特的经历而感动：有一位17岁的女生为了了解社会的疾苦，考验自己吃苦耐劳的能力，自愿、无偿地加入了德国红十字会的一个医疗队，花了1年时间在菲律宾首都马尼拉附近的一个贫民窟里为那里的百姓治疗服务，还为那里的孩子们上音乐、英语和数学课；一位16岁的男生在德国一个犹太人纪念馆当了1年志愿讲解员，专门为中小学生讲解犹太人在二战中国的经历，宣传人道主义；一位18岁的女生自愿到附近的一个敬老院，在那里无偿地为老弱病残的老人端屎端尿地服务了1年……

二．数理化和生物考试：测试这些考生对日常生活和人体的生物、物理和化学现象的理解能力以及他们对所学知识的灵活运用能力。

三．软技能测验：每次考试，医学院都会专门雇佣一些专业演员来扮演不同的人物：同学、老人、病人等，他们会有的放矢地扮演日常学习、生活或医院的一些场景，测试这些考生在遇到具体问题时，如何待人接物？如何解说和说服对方？如何处理矛盾？如何辨别真假？作为考官我必须观察他们的动作和举止，以及他们解决问题的能力，并以此判断“这个考生是否适合当医生”？

最后，“入学软技能招考测验”的成绩将和高中毕业成绩算在一起，作为综合考查考生的依据来最后决定是否录取这个考生。

实施代表国家主权职能的3门学科：医学、教育和法律

说起德国对医生职业的重视，我又想起自己在大学一年级开学的第一天，医学院院长向新生们说的一段话：“在德国，大多数学科只要经过学校考试就能毕业，只有医学、教育和法律这3门学科例外，必须经过国家统一考试(Staatsexsamen)才能毕业。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完成这3门学科的学业后，那些毕业生有权利去实施代表国家主权的职能。

“一个国家如果没有火车，没有拖拉机，缺乏财富，也许会暂时穷一些，落后一些，但这不会影响这个国家的生存；如果一个国家没有兢兢业业、遵守职责的医生，那就是‘人命关天’；如果没有兢兢业业、遵守职责的律师和法官，那就会‘国运难安’；如果没有兢兢业业、遵守职责的教师，那就只能是‘末日危途’！

“这3门学科是支撑一个国家大厦的三柱栋梁，它们直接关系到这个国家的今天，明天和将来！所以学习这3门学科后，必须经过国家考试才能毕业。我相信在不远的将来，在座的同学们会作为这些栋梁的一部分去承担代表国家主权的重任！”

最后，他又庄重地对我们说：“你们都是这个国家的公民，都必须遵守宪法和法律。但是，从现在起你们将加入‘医师’这个特殊的职业团体，我们的职业先祖就是古希腊的医生希波克拉底，他所订立的‘医师誓言’，就是我们这个团体的道德纲领。”

随着院长的手势，所有的学生们都站立起来，那时讲堂里严肃庄重的气氛有点近似教堂，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注视着院长，专心地聆听着他缓慢而庄重宣读的希波克拉底誓词。

中文译文大意：“……从今天起我进入医师业，立誓献身于为人道之服务；我将本着良心与尊严行医；我永远将病人的生命健康视为崇高至上；我将严守病人寄托予我的秘密；我将对病人负责，决不因任何穷富、宗教、国籍、种族、政治地位不同而有所差别；即使自己人身面临威胁，我的医学知识和技能也决不与人道相违；我将竭尽全力维护医界名誉及高尚传统，决不为个人私利而违背……”

像我们一样，每一代德国医学系学生都是在希波克拉底誓词的陪伴下完成学业，然后每一代德国医生也是在希波克拉底誓词的陪伴下走过各自的职业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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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德国明斯特大学医学系终身教授，分子精神病研究所主任，主要从事遗传性神经发展障碍分子发病机制的研究。1980年由中国教育部派赴德国波恩大学留学，1988年获医学博士学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