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德国为何没有唐人街？

德媒  作者：安静

德国唯一存在过的唐人街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会消失？德国境内为什么没有再次出现唐人街？以后还会有吗？《中国在汉堡》的作者、研究唐人街的德国历史学家Lars Amenda为您解答。

德国之声：汉堡的唐人街是德国唯一存在过的唐人街吗？

Amenda：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完全对。因为汉堡当年的唐人街和我们印象中美国纽约和旧金山等地的唐人街相比是非常小的。同样在上个世纪的20年代，柏林也出现了类似的华人经常碰头的地方。但是都没有汉堡的规模大和集中，因此也可以说汉堡的华人聚集区在德国是独一无二的。除了常驻居民以外，当时也不断会有来自中国的水手在汉堡停留，平均一艘船上就有三、四十号人，他们一留就是一两个星期。

德国之声：汉堡的华人聚集区曾经有多少常驻居民？

Amenda：没有精确的统计数字。在史穆克街（Schmuckstrasse）和交汇的小街上曾有十几个中国门面，其中有餐馆、发廊、烟店等。我认为，那曾是个唐人街的雏形。大概有约200名华人。

德国之声：这是个什么样的群体？

Amenda：当时汉堡的华人并不是一个孤立而封闭的群体。他们人不多，而且基本都是男性。因为最初他们大多都是以水手的身份来到汉堡。他们得以用多年的水手工作积蓄在汉堡购买店面。因此这并不是有目的的移民，而是偶然现象。另外，1923年德国爆发的严重通货膨胀也起到一定作用。当时不少中国水手从英国来到汉堡，英镑当时要值钱很多，所以买下汉堡的店面对他们而言是划算的。这在当时也引起了警察的注意。我研究的不少资料都是警方报告。警察其实想阻止这些人买店面。他们经常以反走私为名搜查这些水手，但是除了偶尔有少量鸦片，并没有查到太多东西。这里还要提一下有利于在德华人的政治大背景：当时中华民国没有签署《凡尔赛和约》，而是1921年单独与德国签订了《德中协约》。协约保证了两国居民在彼国居留和经商的权利。因此位于柏林的外交部当时也警告汉堡警察不要明显地针对中国水手。一旦有中国人被驱逐出境，中国驻柏林大使馆也会立刻发声。

德国之声：1944年5月13日，盖世太保发动逮捕汉堡华人的"中国人行动（Chinesenaktion）"。德国境内，只有汉堡的华人遭遇了这一行动？

Amenda：是的。早在1933年，就有一些德国船商迫于政治压力辞去了中国员工。在纳粹的"四年计划"（注：一项旨在提振德国经济和军力的国家社会主义经济计划，由希特勒本人倡议发起）下，外汇得到了严格的控制。正在备战的纳粹德国需要外汇购买原料。1936年开始，针对华人的搜捕行动增多，因为他们买门面时用的基本都是外汇现金。1941年，中华民国向德国宣战。同时一些在东欧参与组织和实施了犹太人大屠杀的盖世太保也回到汉堡。这些极端化的盖世太保将中国人也视为敌人，想把他们清除。 1944年5月13日，他们逮捕了所有他们能抓到的圣保利区的中国男性，共有129人。此前已有不少人逃离了汉堡。被捕的中国人在劳改营中遭到非人的待遇。汉堡唐人街的历史也因为"中国人行动"而结束。至少17人在劳改营中身亡。幸存的大部分人离开了汉堡，只有30人最后回到了汉堡。

德国之声：当时的幸存者之一张添林的女儿、"香港旅馆（Hong-Kong Hotel）"的老板张雪芳（Marietta Solty）认为汉堡市为保存和纪念这段历史做得还太少......

Amenda：确实，事情过去后很长时间，汉堡市才有些许动作。80年代开始，这段历史偶尔会见报。但是真的过了很久，才有稍微多一点的人知道这段历史。 现在史穆克街头有一块纪念牌，7号门前的地上还有一小块（纪念遭受盖世太保虐待而亡的中国人 Woo Lie Kien ）的金属石块。汉堡郊区的奥尔斯多夫墓园内也有一座华人公墓。

德国之声：德国人对纳粹历史的反思一直被传为佳话。为什么这段历史没有得到应有的纪念和反省？

Amenda：这个问题很好。但是也很难回答。我猜可能是因为当时遭到迫害的华人相比50万受害犹太人还是一个很小的群体。而且很难再找到当时的亲历者。例如，张雪芳的父亲于80年代初去世。剩下的30个人有不少后来也回中国了。我在研究过程中，采访了几位曾和中国男人在一起的德国女性，那也是90年代的事了。我在档案馆里大海捞针似的找到一些文件，但也都是零零散散的。1948年，一名英国军官获悉了这段历史，他和其研究团队采访了一些亲历者，留下的资料十分珍贵。

德国之声：受害华人也没有得到赔偿？

Amenda：这也是一段悲伤的历史。直到60年初，一些受到迫害的中国人一直试图获得赔偿，哪怕是一些象征意义的赔偿，但都无果而终。官方的说法是：那段历史不是种族性迫害，而只是普通的警方行动。这种说法对受害人而言无异于伤口上撒盐。

德国之声：如今在欧洲不少大城市如巴黎、伦敦和阿姆斯特丹都有唐人街，为什么后来在整个德国都没有形成一条唐人街？

Amenda：这确实令人奇怪。值得一提的是德国很长一段时间都一直拒绝成为移民国家，这种态度几近持续到2000年，虽然社会现实已经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不过，华人在德国的分布也相对分散。

德国之声：您预计未来德国还会出现唐人街吗？

Amenda：我想，汉堡对中国城的构想是持欢迎态度的。但是这样的社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形成。市政府有人提出过在港城（HafenCity）打造一个中国城。但是后来好像也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