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者网 作者:宋鲁郑
全球关注的德国大选已经落幕两个月,就在世人以为民主选举已经令德国政局稳定之时,谁也想不到历时四周的组阁努力竟然失败,震撼了整个西方。各大媒体纷纷把“重大政治危机”一词放到封面头条,显示了这起事件的巨大冲击力。
德国是欧洲经济中心和火车头,它的地位自然决定了其内政具有巨大的外溢效应。但是过去类似的事件也曾发生过,比如2005年举行的大选,前总理施罗德领导社民党与基民盟打成平手,没有任何政党和政党联盟达到多数执政。最后经过三个月的紧张谈判,才结成“左右大联盟”联合政府,默克尔由此成为总理,开启了她的时代。
面对持续三个月的僵局,当时全球没有任何担心,更不会以政治危机来形容。但今天世界的反应为何就如此不同?
归根到底,时代背景不同了。2005年的西方,依然十分强大和自信。那时还没有经济危机、难民危机、民粹主义崛起、高频率的恐怖袭击,更没有英国脱欧和美国选出特朗普这样匪夷所思的黑天鹅事件。所以那时即使德国政治僵局无解,也伤不了西方和世界毫毛。
但是今天的西方已成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就立即乱了阵脚。更何况在失去了英国和美国之后,西方可依赖的支柱也就只有德国了——为此默克尔也从德国领导人、欧洲领导人上升到西方领导人的地位。
假如默克尔失败,整个欧洲就只剩下危机最为严重的法国——之所以这样讲,是因为它是全球经济危机以来欧洲唯一没有(或未能)进行必要改革的国家。“欧猪五国”(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爱尔兰、希腊)虽然危机当时超过法国,但这几年在外界的压力下已进行痛苦的变革,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今天的法国自保都很勉强,更别说再肩负起德国所承担的重任。在这种情况下,民粹主义将更为强大,欧盟解体可能性大增,全球将迎来险不可测的地缘政治大变局。
所以德国一发生这样的事件——尽管这在民主国家并不罕见,甚至比利时曾以和平时期无政府541天的世界纪录而自傲,就一下触动了世界极为敏感的神经。
其次,西方很多人对自己的制度——至少相当程度上——丧失了信心。
自英国脱欧和特朗普当选后,西方政治进入不可预测状态,这一次德国组阁失败也是如此。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想到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众所周知,亲欧盟的法国总统马克龙已经邀请默克尔2018年1月22日来法国签署一个新的法德合作条约,被称为戴高乐将军与德国前总理阿登纳50年前签署“爱丽舍宫条约”之后的新爱丽舍宫条约,以推进欧盟一体化。但到那个时候,德国是否会有一个政府以及默克尔是否还会是总理,都是未知数。当马克龙发出这样的邀请时,德国大选已经结束,显然他也没有预料到这场危机。
现在德国走向何方谁也没有底。以报道国际事务见长的法国《世界报》认为,这一失败有可能会导致举行新的立法选举,从而促使默克尔总理在执政12年之后下台。德国之声主编Ines Pohl发表题为《德国惊怵》的评论,把组阁失败与英国脱欧和特朗普胜选相提并论,认为:“没有什么人料到会出现这一情况。下一步如何走,完全不清楚”。
可以说,一连串的黑天鹅事件,已经令西方以及世界其他地方的许多人,重新审视西方民主制度,它们认为这一制度不但解决不了问题,相反还是问题的根源。因为英国脱欧和特朗普都是一人一票民主的结果。
这一次组阁失败引发的政治危机,根源也是民主。正如《法兰克福评论报》所表示的:“自民党人可以断言,他们没有让他们的选民失望,但他们没有尽到对国家的责任”。法国《世界报》的评论则进一步:“德国不仅是欧盟的第一大经济体,它也是让欧盟保持稳定的一个极,它还是法国在所有欧盟项目中的合作伙伴,德国的政治负责人们应该意识到德国的这些责任。”
每个党都有自己的理念和支持者,这些支持者既是这些政党能够存在的力量,也是它们的束缚者。如果政党为了国家利益,为了全球的利益而做妥协,他们也就失去了自己选民的支持。这对于它们来说就是政治自杀。在民主政治下,政党利益高于国家利益是必然的结果,更别说全球的利益。这和中国刚刚复兴就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多么的悬殊对比。
对民主的信心逐渐减少的西方,自然面对德国政治僵局时就乱了分寸,因为它们对民主是否能够解决这场危机并没有足够的信心。这和2005年它们坚信自己的制度能够化解政治危机而如此淡定根本不同。
第三,无论这场危机如何解决:假如遭受重创的默克尔继续掌权,她也将难以有效施政;假如新人取而代之,必然大幅修改默克尔的政策,但结果都是一样:德国将再也无法扮演昔日的角色和发挥作用。这是西方倍感焦虑的第三个原因。
如果组阁成功,默克尔面对的挑战则有:
一是德国国会目前有前所未有的七个政党,特别是被称为极右纳粹政党的选项党成为第三大党,默克尔将不可避免地受到它的制衡。
二是昔日的执政同盟排名第二的社民党已经拒绝与基民盟合作,哪怕是四党组阁失败后,它也再度重申不会与默克尔组成联合政府,而是做好重新大选的准备。它为了显示与基民盟的不同(它的席次大幅减少被认为是和基民盟太过一样),必然要频频反对默克尔的政策。
三是“牙买加”联盟由四个理念完全不同、相互缺乏信任的政党组成,这从谈判失败就可见端倪。假使最后他们组成联合政府,也必然是不稳定的政府。弱势力的默克尔则不得不把主要精力放在平衡各方和维持政府不倒,她不再是独立、强势的决策者,而成为一个中间人和协调者。目前在德国州一级已经出现过“牙买加”联盟的尝试,但仅维持两年就告失败。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即默克尔组建少数派政府。虽然她公开表示宁可重新大选也不接受,但形势比人强,毕竟重新大选不符合民意而且风险更高。更重要的是,德国宪法吸取魏玛共和国政府动荡的教训,引入了多项程序障碍,重新大选程序上难度就很高。所以如果出现少数派政府也不会令人惊讶,只是那样的话默克尔更无法施政。
如果是重新大选,结果可能会更坏。目前唯一表态支持重新大选的是极右选项党,显然它自信自己是这场僵局和危机的获益者,重新选举将会赢得更多席位。到时无论谁执政,德国都只能比现在更不可依靠。而且考虑到民意的反对,默克尔都未必能再次成为候选人。
还是那句话,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德国再也不是过去的德国了。
第四,西方日益意识到民众和政治人物的理性并不可靠。
有不少人认为,德国是一个以理性、严谨著称的民族,这样的政治考验不算什么。可是,历史上看,这个最理性的民族却产生了希特勒和法西斯纳粹,差一点毁了世界和它自己。
如果看现在,一个以理性著称的国家的领导人为什么面对难民危机时,居然施行全球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采用的措施:敞开国门,无条件无限制地接纳难民。也难怪特朗普说这种决策是“疯了”,是“灾难性错误”。美国著名的政治学者福山2016年在接受英国媒体采访时坦言:“对欧洲来说,默克尔是比‘伊斯兰国’更严重的威胁”。
如果理性起作用,何以四个政党的领导人谈了四周却以失败而告终?难道这些政治精英不知道失败的后果吗?不知道对当今世界的严重影响吗?答案显然是他们根本不在乎。
为了理解这次德国政治危机,需要解释一下组阁谈判是怎么一回事。
德国议会选举后如果没有一个政党可以单独执政,就需要进行两轮组阁谈判。第一轮是摸底性谈判。各方达成共识后,再交由本党大会审议,如果无异议,再进行下一步权力如何分配的组阁谈判。这一次组阁失败发生在摸底阶段,也就是说还没有进到实质性谈判就已经崩溃了。可见四方的立场多么悬殊,多么无法妥协。自民党主席在谈判失败后发出这样的名言:“错误的执政不如不执政”。
其实不仅德国如此,二十一世纪以来,西方屡屡犯下极其低级、不可思议的错误。伊拉克战争就不说了,当法国的萨科奇总统对利比亚动武时,和英国前首相布莱尔有私交的卡扎菲打电话说:如果他倒台,难民潮将涌向欧洲,恐怖分子也会坐大。这样明显的事实连卡扎菲都能明白,何以西方这些民选精英就如此的糊涂呢?
法国是精英糊涂,英国和美国则是精英和大众都糊涂。英国明明有成熟的代议制度,卡梅伦却非要自信地搞退欧公投,甚至投票刚开始他就准备庆祝胜利了。结果民众却选择了退欧,这起黑天鹅事件,不仅改变了英国、西方和世界,也葬送了他自己的政治生涯。
可以说,正是这四大原因,使得德国一场意外的内部政治失败上升为整个西方的另一场危机。当然,这还不会是压垮西方这只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西方继续眼睁睁看着稻草越堆越多,结果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