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能踩住"债务刹车"吗？

德国政府最近公布的2000亿欧元巨额能源价格补贴计划，招致了一些欧盟成员国的不满，在天然气危机之下，彷彿德国压根儿不是在应急，分明是在炫耀自己傲人的财力。自俄乌战争以来，德国联邦政府今年公布的应对计划金额不断刷出新高：1000亿欧元联邦国防军特别基金，近1000亿欧元的三次能源减负计划，1775亿欧元气候和转型特别基金，2000亿欧元家庭和企业能源价格补贴计划。

一方面，政府支出持续攀升，另一方面，德国财长林德纳（Christian Lindner）却坚持2023年重返“债务刹车”。按照德国基本法，原则上，在不举债的前提下，达成财政收支平衡，不考虑经济周期引发的赤字，结构性赤字佔GDP的比重不超过0.35%。自2009年德国引入债务刹车以来，联邦政府于2014年第一次实现无新增债务，此后一直到2019年，财政“黑零政策”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直到新冠疫情爆发。当然，基本法也规定了例外情况，在自然灾害或者紧急状态下，在联邦议院多数票通过的情况，可以突破债务的最高限制。疫情至俄乌战争这三年以来，债务刹车处于暂停状态。据Eurostat， 2020年，联邦政府财政赤字佔GDP的比重为4.3%，而疫情以前的2019年，财政盈馀佔GPD的1.5%。目前，德国政府债务总额已接近2. 4兆欧元，平均每人超过2.8万欧元。

今年以来，自民党（自由民主党）主席林德纳一直在为债务刹车造势。他主张结束财政政策上的非常态，这不仅仅是遵守基本法里的规定，也是一种经济上的智慧和世代公平的保障。他曾表示，无论对于德国民众和企业，还是整个世界经济，高通胀才是最大的问题和危险。如果政府削减支出了，民众也会，如果生产减少了，需求也会相应减少，供应紧缺则会消失，价格也就自动下降了。

林德纳面临的阻力不小。反对者称林德纳进入了思维误区，德国的经济并非过热，而是正走向衰退，价格上涨不在于需求过量，而在于供应收缩，削减支出只会加剧这种局面。而为数不多的支持者则表示，政府增加债务，会增加需求，推高原本正在飙升的价格。再者，德国政府目前出台的减燃油税、天然气价格刹车等措施，花的是冤枉钱，为此举债大可不必。

应不应该重返债务刹车问题之外，还有能不能重返的问题。常态下，遵守债务刹车可以让政府在非常态下有更大的操作空间，可是，眼下的能源危机显然不是一场短期危机，它带来的负面效应才刚刚开始。虽然在税收上，政府是通胀的受益者，但与此同时，政府支出也在增加。德国回归债务刹车真的可行吗？

在联邦内阁通过的2023年联邦政府预算草案里，2023年的联邦政府支出为4452亿欧元，同比减少10.2%。2024年至2026年支出分别为同比减少4.8%、同比增加1.2%和同比增加1.8%。而债务方面，继三年非常时期的高债务之后，2023年至2026年重返债务刹车，在此期间，来年净新增债务锐减后再保持低位水平，由今年的1389亿欧元降至明年的172亿欧元，再到2026年的138亿欧元。林德纳表示，我们必须从债务中脱离出来，向资本市场释放一个明确信号，我们正在认真对待通胀问题。

可事实上，德国今年的债务会创下历史新高：政府预算草案中的1389亿欧元，联邦国防军特别基金的1000亿欧元，9月底刚刚公布的能源价格计划2000亿欧元，这三项加起来几乎相当于草案中2023年总支出。这些资金从何而来？

针对政府预算草案，德国联邦审计署也算了一笔帐。草案中明年净新增债务为172亿欧元，而审计署的估算则为780亿欧元。联邦审计署批评该预算草案并没有反映财政真实情况，不过是将支出和债务转移到特别基金上，其实相当于从左口袋放到右口袋，这样的“花招”不是林德纳的首创，前几届财长都以特别基金的方式来美化预算。在审计署看来，所谓的重返债务刹车只是纸面意义上的，它难以产生债务刹车原本的正面效应。

德国基本法中有特别基金的相关规定，但并没有说明它究竟来自税收还是债务。以德国最新的2000亿欧元能源价格计划为例，它并不纳入政府预算计划，而是通过经济稳定基金（WSF）的形式来实现，该基金原本在新冠疫情期间用于应对疫情对德国企业造成的衝击。可事实上，这2000亿欧元就是债务，却穿上了特别基金的马甲。

而在债务刹车的实操中，债务适用于决定借债的那一年，而不涉及到什麽时候使用这笔债务资金。也就是说，今年尚处于债务刹车暂停阶段，所以，林德纳可以在今年借好债，而明年使用这笔钱的同时，大可宣告已经成功回归债务刹车，相当于偷换时间概念。

在2017年时，自民党主席林德纳以一句“宁愿不执政，也不愿错误地执政”而终结了牙买加联盟的可能，作为小党的自民党参与执政，最担忧的就是在联盟中无法施展拳脚，从而无法兑现对选民的承诺。去年大选时，林德纳信誓旦旦要扭转左派政府之下的高支出局面，且承诺不增税。如林德纳所愿，他拿下了最方便兑现诺言的位置——财政部长。只是当时的他无法预料，疫情衝击波之下，又来一场俄乌战争下的通胀和能源危机。而今，林德纳陷入了“内外交困”的局面。对内，执政同盟要求更多的政府支出。而对外，欧盟已经有呼吁共同债务以应对能源危机的声音。媒体用过敏反应来形容林德纳对债务问题上的态度。

最近，联邦政府2000亿欧元能源价格计划的出台，一度被解读为执政联盟中自民党的妥协，而自民党在最近下萨克森州州议会选举中的失利，让自民党在联盟政府里的存在感和话语权问题，变得更加严峻和紧迫。俄乌战争和能源危机下，德国社民党、绿党和自民党组成的联盟政府中，领导外交部和经济部的绿党抢尽了风头，留给自民党有所表现的似乎只剩下债务问题了。如果说退出核电是绿党的最后一道防线的话，那麽，债务刹车所代表的财政平衡则是林德纳和他的自民党不可逾越的红线，而今，退出核电防线已在崩溃的边缘，那麽，林德纳还能守住债务刹车这个核心品牌吗？

有反对党左翼党人士描述了这样一个画面：实际上，债务刹车已然死亡，且已下葬，参加葬礼的人们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唯有林德纳一个人，依旧站在墓前，企图与它达成一个2023年的约定。